Finn
入山不必太深
 

《耳朵》

某天晨起蔺晨觉得喉咙不太舒服,只当是空调吹多了环境太干闹的,除了吃早饭的时候多喝了一杯牛奶外也没多想些别的。可是一连好几天,嗓子不分白天黑夜的难受,还连带打喷嚏,少量咳嗽和偶尔头疼一起来了个“全家桶”的时候,他才迟钝的意识到,恐怕是要生一场小毛病了。

再然后呢,他也没想去做什么补救措施,家里倒是备着小药箱,里面治头疼脑热感冒退烧消炎去火的药都有。但备用药这个玩意儿吧,在寻常人的理解里还是少用为好,放到蔺先生身上呢,就是不用最好——哪怕一直搁家里积灰,也一直用不上才好呢。

 

对付生病,成年人向来有成年人的方法。

蔺先生从周一“咳咳咳”和“阿——嚏——”到周四,梅长苏就默默备药从周一到周四。对于蔺晨的情况他没多说话,大概是长久以来相处的生活经验告诉他,这人多半不会好好听话,所以梅长苏直接采取了更简单有效的行动。他把分好量的小药盒和装着蜂蜜水的随行杯一起放在饭桌上,蔺晨出门上班的时候就会把两样东西一并带走。

但在梅长苏看不见的地方,蔺晨其实是偷偷把小药片都扔掉了的——说不上来抗拒吃药的具体原因,也许是打从心底不看重这些小毛病,觉得单纯靠自己身体的自行调理就能扛过去吧。他每天带着空了的杯子和药盒回家,面不改色地也放在饭桌上,梅长苏如果在场,他还会哑着嗓子求个表扬。梅长苏对蔺晨吃药这件事完全没有怀疑,可能是因为蔺晨底子一直都很好很少生病,所以完全不会把这人往两岁小朋友似的扔药行为上想,并且在看到蔺晨每天认真“吃药”但症状不见好转之后对自己的判断还拿不准了。

 

等到周五的早晨,蔺晨习惯性装东西准备出门,突然发现桌上只有随行杯孤零零地站着。

“嗳?今儿是对我放弃治疗了吗?”

梅长苏端着早餐从厨房里出来,听到后随口接了一句:“嗯,你今天多喝水吧,听声儿都哑成这样了。我觉得家里的药可能都不太对……不给你瞎吃了。今天头还疼不疼?上午有没有要紧的事儿?能不能推一推先去医院看看?”

“好多问题,”蔺晨替他搭了一把手把盘子放下,转手又捏了捏梅长苏的耳垂,笑着说,“我应该先回答哪个?”

“今儿能不去了吗?”梅长苏叹了一口气,“我听你说话都难受。”

“不能啊,晚上还安排了团建要一起吃饭唱歌呢,”蔺晨很遗憾地回答,“争取早回家,如果晚了就别等我了,你先睡。”

 

 

那天晚上的团建活动选在蔺晨公司附近的一家KTV,下班后同事们拎着包散着步就走到了。这家在各大点评网站上都榜上有名,评价好到像是请了水军来刷量。可实际上服务和设备设施都远不如很多同消费水平的店,真正让这家店圈粉无数的还得归功于他们家的厨师团队,川菜做得太好味儿太正,连带着K歌娱乐服务的主营业务一并火了起来,从而吸引了一大批“自来水”隔三差五就来消费一回,兢兢业业在用户点评的模块里留下洋洋洒洒的夸赞。

 

走进包厢之前,蔺晨心里还留有一点扎根很浅的犹豫。然而当他推开房门之后,鼻子被扑面而来的麻椒与各种辣椒糅合的香气强烈刺激了一下,那点犹豫顷刻就消失不见了。尽管他的嗓子现在连正常的咽下口水都会感到轻微的疼痛,在同事们分发碗筷招呼开动的时候,蔺晨还是坦然地接过来,毫无顾忌地吃下一口又一口火辣鲜香的菜肴,用冰凉的啤酒压住口腔里的热辣刺激。

在KTV里,抢麦与拼酒这项伟大的事业向来不分家。桌台上的餐盘依次登场下场,与之相伴的啤酒瓶也一空再空。蔺晨对自己喝了多少量毫无印象,茫然间发觉自己再不能轻松抵御脑袋里愈发清晰的刺痛感,这才有意识的开始对迎上来的敬酒摆手拒绝。

还是比现在年轻那会儿,身上也闹过小毛病。蔺晨对自己的身体素质相当自信,即便喉咙痛着喷嚏打着,也敢霸着麦克风从高音唱到低音,直到醉醺醺地踢到一地啤酒瓶与易拉罐。人对自己的身体有一定“熟识度”的把控,知道那个濒临崩溃的界限在哪里,所以总能跟危险隔着一层轻薄的屏障。可是人是会变的,二十岁的界限与三十岁的界限一定是不同的——蔺晨显然忽略了这一点。

等他在KTV宽大的沙发上难受地蜷成一团,被同事手忙脚乱送到附近医院,接受完一系列治疗处理之后,表盘上的指针早已经指向后半夜。路面道旁的灯光稀疏,来自遥远夜空的月光孤独安静。

 

最后蔺晨是被几个私下里关系比较铁的同事送回家的。这一晚上的变故来得太措手不及,以至于谁都没顾上自己手机的动静,等到悬着的心放下来想起要看时间,一掏手机才发现屏幕上都有他们蔺总家属打过电话的提示消息,可惜谁也没接通。

此时此刻的蔺总正在后座昏睡,坐在右侧的是他助理,小心翼翼地摸出他的手机按亮了屏幕,不出意外看到一连串的信息提示与十几个未接电话的记录,来源于谁就不必说了。助理当即用自己的手机给梅长苏发了一条信息,简要说明了一下晚上的情况,并且告知同事们已经在送蔺总回家的路上,报了个平安。

车平稳开进小区的某一栋楼前,几个同事轻声同步了一下自己掌握的信息,无奈的发现谁都不知道蔺总具体住那一间哪一号,只好“残忍”地叫醒病号伤员请他指路。蔺晨揉着眼睛慢慢清醒,还没组织好语言开口,副驾上的同事就惊喜地喊了一声,那边过来的人好像是苏哥。

那确实是梅长苏,他从收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坚持在楼下等候,等到眼下这个时间,身上的外套都披了一层透着湿意的凉。

 

“辛苦你们了,回去路上慢点开,注意安全。”

“没事儿没事儿,苏哥你们快回吧。”

“苏哥你一个人行吗?要不我们先帮你把蔺总送回去?”

“没关系,挺晚的了你们快回去休息吧。再说他也醒了,我们俩慢慢走回家就行,不远了。”

“慢点开,到家了都报个平安,下周请你们吃饭,”蔺晨搭在梅长苏的肩膀上借力,朝几个同事挥挥手,“折腾你们一晚上了,谢谢哥几个。”

“嗨,跟我们还客气什么。那行,我们先撤了,蔺总您要是还不舒服周一就歇一天吧,有事儿随时电话我们就成。”

“放心。”

 

蔺晨没由来的感到心虚,却还是假装平静地看了梅长苏一眼和他一起送走了几个同事,之后才转身往家的方向慢慢行进。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梅长苏越走越快,好像是在刻意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长苏,等等我,我头好疼。”

蔺晨尝试着谎报病情撒了个娇,但并没有换来梅长苏立即停下的行动转化。他只是顿了顿,接着又快步前进。如果再感觉不出来发生了什么,蔺晨可就真是把脑子忘在KTV里没带出来了——他的梅大宝正在生气,还是那种后果很严重的生气的程度。

蔺晨一路小跑,终于在楼门口堵住了梅长苏。

 

“长苏,我——”

“你不要跟我说话,”梅长苏冷冷地打断他,“我现在不想理你,你也不要来招我。”

“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

“我会忍不住跟你动手,我现在已经在忍了,请你不要逼我。”

 

梅长苏说完话跟着叹了口气,蔺晨很容易就听出那一声叹息所包含的紧张与疲惫,大概还融入了担心、害怕、焦急等等情绪。他明白梅长苏在努力克制着不对眼前这个作天作地的自己发火,可他用了公式化的客套言辞,蔺晨不可能让“请”的内容真的得以实现。

那样的话就完了。

蔺晨不管不顾,凑上前紧紧抱住梅长苏。他在KTV里疼出一身冷汗的时候没觉得害怕,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里也不觉得紧张,但眼下,他抱着在自己怀里发抖的梅长苏,突然觉得害怕到了极点。

宛如一个走钢索的人,悬崖在心,不在脚下。

 

“放开。”梅长苏挣扎着低吼。

“我错了,我错了长苏,”蔺晨紧勒着梅长苏,不住地亲吻他额角和眉心,想要安抚怀里的人,“宝贝儿别生气了,听我说——”

“我听你说什么?”梅长苏缓缓停下挣动,哽咽着问,“蔺晨你有听过我的话么?你有——”

你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儿,我该怎么办吗?

 

听到他开口蔺晨就慌了,连忙张开自己的手臂,双手捧着梅长苏的脸胡乱地抹去不断流下来的泪水。直到这一刻,之前那些头疼,胃疼以及形容不出来的具体痛感都不如心疼的万分之一。这种来自身体深处的后悔简直要把蔺晨狠狠撞到地上,撞出去好远好远。如果时间能倒退的话,他宁愿回到最开始发现身体不适的那个早晨,他会很上心的记着吃药,不碰任何刺激的食物和酒精,甚至会主动推掉工作休一天假,把小毛病彻底赶跑。

药片也许是苦的,他家大宝的眼泪可比药片苦多了。

蔺晨特别后悔,他甚至没有底气回答梅长苏的问题。从舌头底下泛起的酸涩顷刻占领了口腔,他想了又想,除了一句句苍白无力的“我错了”和道歉,其他的话都像堵在喉咙再难开口。

 

梅长苏说完了那句话,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愤怒和力气,在蔺晨再次拥他入怀的时候不再挣扎,他柔软的嘴唇贴在蔺晨温暖的颈窝里,沉默的一声不吭。

一开始,蔺晨还只是小心翼翼的轻拍在梅长苏的后背上,见他没有抵触才渐渐地放下心,轻轻地亲了几下梅长苏的耳朵尖。

就这样相拥站立了不知道多久,蔺晨才又听到了叹气声。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过去短短的一天里,他已经听到那么多声来自梅长苏的叹息。

那一声声是失望,心疼,以及……被爱包裹着的原谅。

 

“头还疼么?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蔺晨听到梅长苏带着重重的鼻音说话,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藏起要溢出的眼泪,同时略微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摇了摇头:“不疼了,都好了。”

“回家吧。”

“好。”

 

蔺晨松开怀抱,梅长苏用手背蹭了一下眼睛,转身走了几步迈上台阶。他已经到了单元楼的防盗门前,蔺晨却还在原地忐忑地站着。

梅长苏想都没想,转身走回去,他不顾蔺晨难以置信瞪大的眼睛,直接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回家先睡一觉。”

“好,回去就睡。”

“明天再去医院。”

“好,一定去,”蔺晨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尖儿,“长苏,我——”

“我已经忘了,就当梦游了一场,睡醒就都不记得了。但是再有下一次,你就——”

“绝对没有下一次,”蔺晨斩钉截铁地说,“我保证。”

 

 

你那么伤心的样子,我绝对不会让它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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