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床的时候梅长苏心里有些奇怪的感觉，不是不好的那一种，非要给一个准确的形容的话……就好比学生时代大考过后要出成绩的早上，尽管心里相对来说很有“底”，但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认定自己能拿个好名次，带着敬畏感和微妙的骄傲，紧张且期待着。

他睁眼时身边的位置就已经空了，等他洗漱完走到客厅的时候才终于确定，蔺晨又是很早出门的。

最近十来天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情况。临近年中事情突然多了起来，一是上半年的业绩考核，二是下半年的具体规划，卡在中间承上启下的时间段两个人都忙到恨不能走路踩着风火轮赶时间。隔三差五不是你加班到深夜，就是我忙到天亮才匆匆回家，只有趁中午的工作餐找机会，两个人才能坐在一张桌子前好好吃个饭。自己的作息时间顾不上，家里就更别提了。飞流还是个小学生，生活学习都是需要家长照顾的年纪，碍于这段脚不沾地的修罗期，只好跟老人打好招呼送过去代为照看。

这么一来，家就更像是个临时休息处了。

即便心里知道这种状态只是暂时的，等到自己身心疲惫的到了家进了门，沉默着开灯开窗，瘫坐在沙发上麻木地听着电视机发出的热闹声响，孤独感 还是会瞬间放大，大到顷刻之间就填满了整间屋子，到了这个情境里，再乐观平和的人也难免暂时向难过举手投降。因为相互理解，所以蔺晨和梅长苏都没有要求对方什么，而两个人又默契的对自己有个严格的要求，每天至少主动打一通电话聊聊天。另外一件小事大多发生在对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在自己入睡前要给对方一个晚安吻。

可是照这样下去，很可能十五周年纪念日就要被无数个工作文档给挤走了。 

梅长苏从微波炉里端出牛奶杯，面无表情地站在厨房的窗户前看楼下遛狗的老夫妻，心里也说不上来是羡慕嫉妒多一些，还是难过失落泛滥成河。

下午三点多梅长苏才想起来散会后忘了取消静音模式，一按手机发现果然有来自蔺晨的未接来电。下意识的马上回拨过去，耐心的等了几次忙音，最终梅长苏遗憾地放下了手机。

结果就在去茶水间煮了杯咖啡的工夫，又错过了蔺晨的电话。梅长苏发现后重新打回去，估计蔺晨那边又在忙着什么，有时间差的调皮捣蛋，两个人愣是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成功地听到了对方的声音。

回忆起来实在是太乌龙了，所以话还没说上两句先奢侈的浪费着时间笑了好一会儿。

“咱俩怎么跟早恋被家长阻挠的中学生似的，想说两句话难度快赶上西游记了。”

梅长苏手上转着笔，听蔺晨明显装作抱怨的语气而强忍着笑：“八十一难修成正果啊，只要结局是HE，过程随便虐嘛，虐虐更健康。”

“不行了，”蔺晨笑着说，“上年纪了看不得虐。我就想跟你一天到晚傻白甜。”

“你现在就挺甜的。”梅长苏说。

一直到咖啡都凉透了，梅长苏才反应过来他跟蔺晨的电话已经挂了很久，同时猛地想起来自己有个事儿忘了问。中午老大在群里说最近忙活的事儿已经顺利交付了，这两天量没那么重大家可以放心休息。梅长苏本来想第一时间就告诉蔺晨这个消息，顺便也想问问他今晚能不能早回家，结果一转脸忘了不说，方才在电话里也一点儿都没想起来，眼下想到了下意识就想赶紧补问，不过手机解了锁手指却悬停在通讯录上方久久没落下。

他知道如果自己开了口，哪怕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蔺晨也一定会推掉，答应他早回家就一定会做到。

他怕自己对蔺晨的重要程度远远超过他以为的那样——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甜蜜的同时也夹带着一丁点十分有存在感的苦涩。能成为一个人的举足轻重无疑是幸福的，可因为自己影响到他更多的“举足轻重”，这对当事人来说不可谓不是一种心理上的负担。

梅长苏想了又想，直到下班后那通电话都没打出去。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蔺晨居然早回家了，从进了家门就满屋飘香一桌子菜的情况来看，蔺晨的“早”大约是个足够神秘的时间。

“哟，谁家的小朋友呀走错门了吗？”蔺晨甩着手从厨房里出来，边说边朝梅长苏走来。
梅长苏的思绪还卡在梦幻的状态里，连电脑包被蔺晨拿走放在架子上都没什么反应，他宛如被程序设定的机器人一般，目光追随着蔺晨移动，最后久久地停在蔺晨的笑容里。

“不管啦，进了我家门就是我的人了。”蔺晨张开怀抱，见梅长苏依旧像 根被雷劈了的棒槌似的愣在原地，只好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笑了一下，主动走上前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扣在他后脑上，略带一点强硬的意味把梅长苏“按”在了自己怀里。

他一系列动作来得突然，梅长苏的下巴在蔺晨肩上轻轻磕了一下，其实一点都不疼，但梅长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鼻子一酸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委屈，巨大的委屈，连着之前被孤独欺负的份额一起兜头扑了过来。

即使深知这一切都不是任何人的错，知道彼此都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和强大的爱人而努力着，可指针指向了这一刻，眼下就是情绪宣泄的主场。

十五年前说爱就爱了，谁会想到未来的自己会变成怎样的大人，又将为了生计和更好的将来沉浸在何种艰辛里。开始了解成长有很多没办法与人说的痛苦和压力，开始体会责任是随着感情加深而不容忽略的事，开始验证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东西，同时也有它无法撼动的存在。从青年到壮年，可以有很多个十五年。但两个完全独立的人生拧在一起，时间走过记忆发酵过，无论哪一样都不容易。

夏天衣料薄，左肩上传来清晰的湿热感时蔺晨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梅长苏大概也没想掩饰自己突然示弱的这一面，坦然地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尽数蹭在蔺晨身上。他正想松开怀抱直面接下来或可能出现的安慰，不招人烦的调侃，或者其他什么内容，哪成想还没等他有所行动，蔺晨先在他背后连续轻拍了几下。

“别着急。”他说。

“嗯？”梅长苏感到奇怪。

“走错了就错了吧，留在我家吧，我会对你好的。”蔺晨偏过头在梅长苏耳朵尖儿亲了一口，温柔地说。

“哦，”梅长苏突然想笑，但是他要配合蔺晨继续演下去，于是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怎么个好法？以后我只负责吃饭不用洗碗那种吗？”

“瞧你这点儿出息。”蔺晨叹了口气。

“唉……”梅长苏笑了笑，“怎么办啊我这么胸无大志的。”

蔺晨稍微退开了一点距离，在梅长苏嘴角亲了又亲，接着扶着他的肩膀一直看向他的眼底：“你已经是蔺晨最最最爱的人了，都这么厉害了还要大志干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