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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山不必太深
 

《杯底天涯》

蔺晨发现梅长苏把他藏了好几年的那套小酒杯给翻出来了,没事儿的时候就坐在院子里就着满天星光下酒,特别会给自己找快活。可惜蔺晨路过几次都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接着匆匆忙忙陷进他那堆好似永远都干不完的事务里去。

办法确实比问题多,但能够用来解决问题的时间实在太少了。

这是蔺晨正式接手琅琊阁的第一年。一片群山和一个江湖都压在肩上,让这个看起来总是笑嘻嘻不急不缓的人也罕见的忙乱了起来。饶是蔺晨这种性格豁达的人有时候都会钻一钻牛角尖,在忙碌之余能够喘口气儿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想,明明只是把少阁主的那个“少”字给拿掉了,怎么就跟一下子就涌上来十几年的“老”问题似的呢。

 

梅长苏是七日前抵达琅琊山的。下人来报时蔺晨在正瞪着堆积了一桌面的卷宗发愁,闻言一推桌子火急火燎走出去接人。

那天中午蔺阁主陪着远道而来的苏先生吃了顿饭,饭后都来不及跟人家黏黏糊糊的温存一会儿就被请走了。蔺阁主气得眉毛高挑,一副被吹到了头顶上的样子。还是他家苏先生心细,走过来给他揉了揉眉心,又仔细地抻平他外袍前襟褶皱,末了勾起手指刮了一下蔺阁主的下巴颏儿,柔声哄道:“先去忙,晚上等你一起吃饭。”

于是被顺毛摸了一回的蔺阁主就美滋滋地走了。

 

不过那天晚上蔺晨还是没能陪梅长苏吃晚饭,等他终于忙完回房都是深夜了,山间虫鸣悠长,人走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房间里还留着灯,梅长苏和衣而眠,烛火柔和的光晕照在他半张脸上。蔺晨轻手轻脚关上门回身看过来,看到这幅情景突然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梅长苏睡得沉,蔺晨不舍得为脱衣服这种小事儿闹醒他,自己也不刻意讲究什么,干脆利落地踩上/床跨过梅长苏的身体躺在床里侧,轻轻撑开被子盖在两个人身上,小心地伸出手臂搭在梅长苏腰间。

他做这些事儿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鼻息的细微声响会打扰怀抱中的人的香甜睡梦。可梅长苏还是“醒”了——他一翻身面冲着蔺晨,手指勾着他衣襟嘟囔了一句什么。蔺晨顿时不敢动了,紧接着他发现梅长苏不是醒了,大概只是睡梦中的一个无意识的动作。蔺晨沉下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准备从忙碌中脱身而出,毫无顾虑的享受他这一天之中最安静舒适的时刻。

彻底沉入睡眠之前,一个弯弯绕绕的念头悄悄在蔺晨心中缠绕。

长苏为什么睡在外侧了?为什么连衣服都没换?他是不是在等我——是不是想等我回来说说话呢……?

 

 

日子就这样过了好几天,蔺晨和梅长苏的交集仿佛仅限在饭桌上的片刻时光。毕竟再忙都要好好吃饭,何况他家苏先生身上还累积着漫长的病休过往。除此之外就是寂静深夜了,不过那是蔺晨之于梅长苏来说单方面的“相处”。他会安静地坐在床边或者窗边,用目光描摹梅长苏的眉眼,掠过他刀刻般硬挺的鼻梁,以及线条柔美的嘴唇。

他们离得这样近,中间没有山川河流和风霜雨雪相隔,蔺晨却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茫然的感觉他们好像有些远。还是在金陵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是顶着一头纷乱整日忙碌操心个没完,如今想来那段时间才真的说得上是近些年来他们最近的距离了。只是随着时/局变/革,战/场历劫归来,梅长苏彻底根治病愈,在一桩一件接踵而来的大事面前,那段忙碌却心安的日子不知不觉间就被挤到了记忆的最后。

 

隔天琅琊阁有远客到,据说是老阁主江湖上的朋友,蔺晨自然是要去亲自接待的。

临出门前他随口向梅长苏提了一句,说,既然是江湖远客你要不要也来聊聊。

梅长苏笑着摇摇头婉拒了,他说梅宗主都是江湖旧人了,旧人么就沉在江湖过往里好了,以后当个别人下酒时的谈资也不错嘛。他边说边扛着鱼竿浑不在意地迈步朝外走,清朗的声音远远飘过来——

“今日天气好,我去后山给你捉条白鲢拿来下酒。”

蔺晨笑骂了一句“酒鬼”心里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然而时间不等人,最终他也只能步履匆匆去前厅会客了。

 

真要论起来,他们两人都能算是在琅琊山“长大”的。

对蔺晨来说这里是家,尽管世人如何赞叹琅琊山风光旖旎钟灵毓秀,之于他而言不过是家里地方大了些,门前屋后树多湖多,夏日好乘凉冬雪有野味,没有什么特别的。

对梅长苏来说这里的意义大约更复杂一点,梅长苏是在这里新生的,同样也是在这里跟林殊彻底告别的。琅琊山还有哪一处是梅长苏没去过的?

 

 

那天夜里蔺晨罕见的回来得很早。

他没回房间,拐去藏书阁的小院儿梨树下挖出一个小酒坛,略微清理干净拎着回到后院。

他家酒鬼果然在。

 

“喝什么呢?”

“唔?你来了啊……”醉醺醺的梅长苏说话很慢,“不知道,山下人家自己酿的,是……是什么来着?哎呀,想不起来了……”

“这记性,”蔺晨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把小酒坛往石桌上一放,“来尝尝这个。”

“——嗯?”梅长苏胳膊肘撑在桌面探身看了看,饶有兴致地问,“你酿的?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让你知道还能留到今天么,你个醉鬼,”蔺晨笑了笑,笑容很快在脸上消散了,他沉声道,“你去金陵的那一年。”

“那可真是有些年头了。”

 

寥寥数字,字字精绝。

一句笑谈轻而易举带走了过往的泣血岁月。

 

一个小酒坛,一只小酒杯,倒酒的声响打破了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

 

“怎么就一只酒杯?”蔺晨边启封边问,“你不是收藏了一整套么?”

梅长苏无辜地说:“是有啊,就我一个人喝酒,摆那么多做什么?”他抬头望天想了想,笑声中透着一点狡黠,“那也太奇怪了吧。”

蔺晨被噎了一下,无奈瞪了他一眼,在那位酒鬼羡慕的眼神里抢先喝了第一杯。过后他一抹嘴犹豫着问:“长苏,你想不想……四处走走看看?”

“去哪儿看?”梅长苏奇怪的反问。

“三山五岳,波涛江海,不想去看看么?”

“嗯……”梅长苏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把更为重要的后半句隐藏在夏夜轻柔的山风里。

他接过蔺晨递来的小酒杯,轻轻拢在手里把玩。过了好一会儿才迎上蔺晨的一脸忐忑,愉快地弯了弯眼睛。

“以前想过,后来不太想了。大约是老了吧,还是觉得家里舒服,外面风景好便好吧,我就想在家里待着。”

 

一开始蔺晨还皱着眉头品味他的话,很快想清楚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张了张嘴仿佛想说些什么,结果被身旁满饮一杯的醉鬼抢了先——

“好酒!”

蔺晨愣了一愣,接着也笑起来。

 

清风明月,近水遥山,一世平安。

这原是蔺晨一直期盼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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