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还有什么问题吗？”蔺晨端起自己的马克杯喝了一口早就凉透的茶，“没问题的话咱们就散会吧，各组leader留一下，今儿把周会提前一并开了得了。”

大家没有异议，利落起身和推着自己椅子的同事陆续离开。大概两三分钟过后，会议室里只剩一个背对长桌站立的蔺晨，以及包括梅长苏在内的四个同事。

四下又陷入了安静。

末了，蔺晨转过身，先笑了一下，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是梅长苏认识蔺晨三年以来，头一回见他在人前示弱。可惜示弱的时效太短，他在嘴边排队等候的安慰还没出场，蔺晨就恢复了一贯冷静，强大且可靠的状态，好像他所有的压力和不为人知慌张都在那一声叹息中释放了。

 

“接下来的日子可能有一点难，”蔺晨坦诚地说，“人事约谈是不能跳过的流程，这一谈完大家什么想法可都不是定数，辛苦几位撑一撑，我们扛过去。”

蔺晨的话音一落，房间里不同位置都传来了“好”或者“没问题”的应答。

“你们几个，”蔺晨的视线在几个人的表情里兜了一圈，“有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也有看着我成长起来的，很多感谢从前我说不出来，现在也很难开这个口……但是，谢谢。”

梅长苏强迫自己的目光从蔺晨身上撕下来，艰难地偏过脸看向别处。

“普通员工和管理层的约谈同时进行，你们有什么想法或者要求都可以直接找我，尽量在今天告诉我，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一定争取到，在接下来的约谈开始之前给大家定定心。”

房间里又沉默了，蔺晨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他微微倾身，双手撑在长桌的边沿，把时间交给了沉默。

 

梅长苏觉得自己有点厉害，他居然从蔺晨的话里听出了一点类似背井离乡的萧索——虽然这感觉从何而来并不十分清楚，也许……也许是对失去的恐慌吧。

这样一来就有点可笑了，他失去的是什么呢？没拥有过的人拿什么立场畅谈失去呢？

梅长苏闭上眼。

他拥有的不过是自己过于胆怯，犹豫迟疑而错失了太多的时光。

 

21.

“老大还是老大。”沉默良久，庆林突然出声。

会议室里默契地响起了笑声，又是从不同位置传来的，包括蔺晨所在的方向。

梅长苏跟着大家一起点头，同时在心里嗤笑自己。

——看，胆小鬼。

 

22.

梅长苏的约谈时间在那场周会结束的三天后，是个天气很好的下午，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时间又在六点前后，暖色阳光洒了一屋子。

他轻轻推开小会议室的门，意外看到HRVP和蔺晨并排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这阵容真像他二面的那一次，只不过配置没有眼下这么豪华，对于当年那个不过是作为新人入职的他，HRVP是没有必要参加面试的，蔺晨倒是从三年前就在场，一直到今天都是一样。

梅长苏客气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落座开始述职沟通。

 

他原本就没有什么诉求，对工作、薪资和晋升机制都很满意，所以正常谈话进行得很快。基础内容沟通之后，HRVP抛出了一个有些尖锐的提问。

“对未来的直属领导有什么想法么？”

“嗯？”梅长苏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也没什么，其实是我问得多余了。长苏你是个很稳的人，这话我跟之前几位同事都没提过，看着你吧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问了，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我很想听听你的想法，因为这段时间大家私底下可能都在说‘站队’的事儿，也是人之常情吧……毕竟变化挺大的。”

梅长苏笑了笑，他放松僵直的后背让自己靠在沙发上，温和地说：“我不太会表达，但是我觉得没有必要去站什么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为接下来的表述积蓄勇气：“老大还是老大。”

 

最后这一句他是看着蔺晨的眼睛说的。

 

23.

胆小鬼的觉醒，了不起。

可惜时间不等人。

 

24.

约谈结束后蔺晨让梅长苏等一等还有话要说，他自己倒是客气地把HRVP送出了门外，大概还隔着门板说了几句，之后才进入小会议室关上门，却没有回到方才的座位。

他站在梅长苏身旁，梅长苏莫名其妙的跟着站起来。

 

“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他直接问出来，接着就悄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尖儿。

——这都问得什么傻问题！

“你怎么这么耿直，”蔺晨哑然失笑，“我就糊弄一下人事那边儿好让人赶紧走啊，哪儿有什么要说的。唔……抱一下吧，感谢梅长苏同志长期以来的兢兢业业，严肃认真，果然是组织看重的好同志。”

梅长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迎上蔺晨的怀抱。

他感觉到蔺晨环在他腰间愈发收紧的胳膊，心里正讶异为什么他会突然情感外露，谁知道紧接着，蔺晨柔软的唇瓣似乎轻轻贴着他的耳朵蹭了过去！

如果仔细分辨的话，这很有可能是个轻触即放的吻。

不过梅长苏来不及鼓起积蓄太久的勇气去验证猜测，蔺晨接下来的话已经把他强撑太久的理智都带走了。

 

“我得说再见了。”

 

25.

命运是恶作剧的高手，他让相遇的时间格外漫长，又让告别过于短暂。

他不给人从巨大震惊里走出来的时间，就吝啬地收回了好好道别的机会。

 

26.

蔺晨离职半个月后，梅长苏终于从各方断断续续的消息里拼凑出了完整的结果。确实是一次公司高层的动/荡，前期隐秘铺垫了很久，在某一个突兀叫停项目复盘检查中揪出另一个事业部负责人的重大过失。碍于幕后股东利益纷争以及关联人的诸多纠葛，两个事业部的整合实际上是一次“置换”——让那位负责人走是必然结果，无奈的是人情社会中，蔺晨的离开成了对方背后势力授意的暗箱操作。

梅长苏替蔺晨感到可惜，他胸口攒了一团气，却没地方散，也不知道散了有什么用。

 

人常说一句话，叫“来都来了”。这更倾向于一种轻松但不愉快的心理，因为已经“来了”，只好把“来了”进行到底，好的坏的都算作“来了”的份额里去承担。

梅长苏时常看着蔺晨原来的——如今已经空置的座位发呆，他心里有很多话堵得很难受。然而千言万语最后也只剩一声叹息。

走都走了。

 

27.

晚了。

 

28.

又是半个月后，秋天把夏天甩开了距离，清晨和夜晚都有了清冷的意味，倒是午后时分日头高照，偶尔会让人有种置身暑热的迷失。这前前后后一个多月的时间，梅长苏从来没跟蔺晨联系过，至于是害怕还是出于别的什么感情，梅长苏自己也说不清。蔺晨的朋友圈和微博他天天去看有没有内容更新，为的就是在茫然浩瀚的大数据浪潮中找到一点点有温度的只言片语，一点人格化的表达，而不是什么冰冷的代码。

但什么都没有。

 

梅长苏喝醉过一次，清醒后听发小说他在酒吧胡乱叫了一晚上蔺晨的名字。发小只知道他暗恋某个人多年，还真不知道暗恋对象不仅是男性还是前上司。

梅长苏拧着眉毛横躺在沙发上，发小怒气冲冲把手机拍在他身前的茶几上，说，喜欢你就叫他出来当面告诉他，怂蛋似的一味躲来躲去管个蛋用。

梅长苏点头称是，猛地起身推开发小直往卫生间跑，他的声音闷闷的从远方传过来——

 

“我没事儿了，一会儿洗个澡就去公司，下午有个会不能迟到。”

梅长苏从前没体会过，认真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样清醒又克制的感觉。

 

29.

开会时他头疼得厉害，隐隐知道这次的会议是关于新工作调动安排。经历过蔺晨离开这么大的变故，后来的这些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当天晚上梅长苏加了个班，补上自己因为酒醉耽误的一上午的工作。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室里，他调出包含会议纪要的邮件细细通读，迟钝的反应过来，与其说这是一场调动，倒不如说是晋升更为合适。

是个好机会啊——梅长苏对自己说，更大的挑战意味着更高阶的历练与成长。

梅长苏看向窗外点缀着星光的夜空，忍不住想，蔺晨当年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吗？他历经过多少艰难才累积这么多沉稳的啊……

想到这里梅长苏又笑了起来。

即使蔺晨从他的工作中离开了，在面对棘手未知的局面时，过往从蔺晨身上习得的思维模式与处理方法竟然自然的在自己脑海中推演。梅长苏毫不怀疑的是，这种熟悉信赖会陪着他继续往前走，走很远，走很久，甚至会比跟蔺晨相识的时间还要长。

 

30.

梅长苏随着新的工作调动去到了新的写字楼办公，在新环境与新团队中适应了一个工作周，各方面磨合得都不错。唯独有一点不爽的是，手续办完的隔天人事告诉他，未来他的直属领导将在休完年假后到岗，顺利的话是在下周一。

 

啧。

梅长苏对着穿衣镜系好衬衫袖口的扣子，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扮了个鬼脸。

人情社会啊，空降领导最烦了。

 

31.

“请进。”

梅长苏忍不住微微蹙眉，他满脑子都是要和新上司汇报的工作内容，无暇顾及这一句好听的男声里充斥着他熟悉的过去。他轻轻推开门，平静地看着宽大椅背缓缓转了过来。

然后梅长苏的平静顷刻破裂了。

百感交集，瞬间化成了一句颤抖的“我/操”！

 

蔺晨笑容如初，灿烂中写满了嚣张：“梅长苏同志请端正你的态度！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要哭了吗？赶紧的来投入组织的怀抱！”

梅长苏难以置信的向前移动了半步，他觉得鞋里灌满了铅，沉重的让他根本迈不开腿。或许是等不及了，蔺晨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一把把人圈进自己怀里。

 

“不是你说的么——老大还是老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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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定就是暗恋成真，所以全文都是梅长苏同志暗恋视角为主，成真么~在番外里等蔺总慢慢解读吧。| ᐕ)⁾⁾

啊，双向暗恋成真，永远都吃不腻的梗~~

全文到这里就结束啦，原定计划是五一假期结束，各种工作和私事拖沓居然横跨了两个月，感谢一路陪伴。么么啪=3=